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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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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爾倫大陸, 光明神殿主殿。

“布魯斯大人,您又要濫用您的仁慈,寬恕這些邪惡的黑暗使徒嗎?”

容長臉的黑袍神使冷著一張臉質問。

“馬蘭, 審判需要依據。”

首座上慈眉善目的白胡子主教拄著光明權杖, 不讚成地看著他。

“依據?”

馬蘭從袖子裏丟出一個樹根樣的雕塑。

那雕塑黑得發亮, 還生了兩根彎彎的尖角。

殿內一陣騷動。

“這、這是惡魔?”

有人脫口而出。

“這就是依據。”

馬蘭道。

“不!這只是我丈夫從山裏撿到的樹根!他喜歡雕塑,又買不起專門的石頭, 所以才用這個……這雕的是羊, 羊!”

“羊是白色的。沒人會用黑色來雕一只羊。”

大殿內, 黃金騎士和白衣神使分站兩列,大殿中央, 一對年輕的夫婦驚恐地抱著彼此。

他們身上的衣服已經很舊了, 但漿洗得很幹凈。

“馬蘭, 夠了。破謊術證明,他們沒有撒謊。”布魯斯大人揮揮手, “放他們走。”

“布魯斯大人!您明明知道, 黑暗使徒的狡詐,足以讓他們躲過破謊術。”

馬蘭意有所指。

布魯斯嘴角的笑消失了。

他那睿智的眼睛盯著他,正要開口時, 一道金色的華光穿過白色的穹頂,照了下來,灑在每個人的身上。金色的聖池水開始“咕咚咕咚”地冒泡。

這、這是……

《神約》記載,神降臨時, 金色的聖光灑滿大地,聖池之水開始沸騰……

神使和騎士們不約而同地仰頭、看向頭頂, 布魯斯也隨之看去,金色的聖光越來越濃郁, 濃得幾乎要化為實質,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現……

“是神!”

“真的是神!”

“神降臨了!”

馬蘭匍匐了下去。

白衣神使們和黃金騎士們匍匐了下去。

布魯斯大人顫顫巍巍地下了他的主教之位,也匍匐了下去。

“拜見神!”

“拜見神!”

“拜見神!”

山呼海嘯般的聲音,在殿內一遍遍回響。

柳餘降臨時,看到的就是這一幕。

信眾們全身心地臣服,世界就在她腳下,她站於眾生之巔——

仿佛天地山河都能為之顫抖。

這感覺很容易讓人飄飄然。

不過,她來,可不是為了這個。

“大家好啊。布魯斯大人,您好嗎?馬蘭大人,您又在為難人了?”

馬蘭一楞,旋即擡頭,當目光落到那金色聖光裏的曼妙身影時,呆住了。

貝莉婭·弗格斯?!

布魯斯主教卻已經微笑著打起了招呼:

“弗格斯小姐,托神的福,我還不錯。”

滿殿的神使和騎士們也都擡頭,他們看到一位美麗的少女被金色的聖光包裹,她的皮膚是那樣的潔白,眼神是那樣的明亮,藍色的裙子和她的藍眸一樣迷人,就像藍色的星空——

而不久前,他們曾經在神殿的火刑柱上見過。

那時,電閃雷鳴,天神震怒。

他們重新低下頭去,率先表示了臣服。

馬蘭站了起來。

他的黑袍讓他在人群中像黑烏鴉一樣顯眼:“抱歉,弗格斯小姐,我可不能跪您。這是神的權利。”

“噢,這無所謂。我對您跪不跪我毫無興趣。”

柳餘看向大殿中央面現茫然的夫婦。

只一眼,她就明白了。

微微嘆息了聲,兩個多月過去,世界一點沒變。

“看來馬蘭大人又要用您的殘酷,來讓人痛苦了。”

“他們都是邪惡的黑暗使徒。”

“就那個根雕?”

柳餘不可思議地道。

“那是不祥之物。弗格斯小姐,您既然是未來的神後,就應該維護神的利益。”

馬蘭硬邦邦地告誡她。

他依然記得,金發少女倔強地對著他說“她只信仰自己”的模樣——

一個異教徒,怎麽能成為神後?

他堅定地認為,神是受了蠱惑。

如果可以,他願意用自己的鮮血喚醒神的理智。

“利益?不要用您狹隘的思想來忖度神。”

“光明的敵人,是黑暗。他們雕出了黑暗的羔羊……這是滋生黑暗的溫床。”

“馬蘭大人,這樣看來,您的黑袍也代表著邪惡,您…是不是也應該上絞刑架?”

“如果需要馬蘭的話。”

柳餘和他說不通,沒看到也就算了,她都看到了,就沒法坐視兩條生命就這樣逝去……

那讓她想到自己,想到弗格斯夫人。

她看向一旁的白胡子老頭:

“布魯斯大人,您的意思是?”

“當然,我想,寬容是一種美德。”

布魯斯大人示意放人。

“布魯斯大人,您也被她蠱惑了嗎?!”

“馬蘭!”

在布魯斯主教警告的眼神之下,馬蘭憤憤地閉上了嘴。

而遠在無數光年之外的柳餘則擡頭,看了神座上的青年一眼。

她很想看看,對這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一切,他會有什麽反應。

可她失望了。

神半支著下頷,銀發如華麗的匹練,無數縷金色的陽光被他捏成了一個球,現在,這個球正在他掌心滾來滾去。

他看起來有些無聊,甚至冷漠。

柳餘收回了視線。

降臨術施展成功後,她像被分裂成了兩個,真實的身體還在神宮,而虛影卻落到了納撒尼爾。

她目送著那一對夫婦被平安送出門外,才想起了這次的目的。

“布魯斯大人,我來其實是想拜托您,看顧下我的母親。”

“弗格斯夫人?噢,您不必擔心,在神對著全世界降下神旨、宣布您成為他神後的那一刻起,卡洛王室已經賜予弗格斯家最尊貴的公爵頭銜,最富有的派特納郡被劃入弗格斯家族的名下……您母親衣食無憂。”

布魯斯大人簡直深谙這位少女的意圖,接著道:

“卡洛王室還專門派遣了一支皇家護衛隊,專門在弗格斯家附近巡邏……聖殿也派了一隊聖騎士加入,弗格斯夫人的安全無虞……聖使和城邦內最好的醫師也會定期上門,為弗格斯夫人檢查……現在,弗格斯家代表著無上的榮耀,她有參加不完的宴會,每一個貴族都以能邀請到她為榮……”

“那她…看起來好嗎?”

柳餘小心翼翼地問。

少女的心思被布魯斯大人敏銳地窺到了:

“只除了有些想念您。”

“這就好,這就好……”

柳餘悵然又欣慰,這樣的話,她能有更多的時間……

“謝謝您,布魯斯大人,代我向大主教和卡洛王室問好。”

“這是我們應該做的。”

“聖光保佑您。”

“聖光保佑您。”

兩人友好地互捧後,柳餘中斷了降臨術。

降臨術收回的一剎那,她身體的某個部分回來了——這感覺很神奇。

她站了一會。

就在她要轉身時,才發現,神座之上的青年已經掀起眼皮看她,狹長的眼眸裏,綠意如溫和的靜湖。

他看了她不知多久:

“只此一次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柳餘奇怪地問。

“每一個世界產生後,就形成了它自己的規則。你的降臨,會對世界產生影響……”

“我不太明白。”

“你還太弱小,承載不了世界的命運。”

他直截了當地道。

柳餘明白了。

以蝴蝶效應來比喻,她的每一次降臨,都會對降臨的世界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,而因此被轉變的命運,將會轉交給她承擔。

那他……承載著那麽多世界的命運,該有多…強大?

柳餘看向蓋亞,這才恍然發現,那個跟她耳鬢廝磨、親近纏綿過的男人,此時突然又變得遙遠。他有著她不知曉的、廣闊的世界,只是他的親近和壞脾氣,偶爾會讓她模糊這一點。

可他是萊斯利啊。

可他又比萊斯利更自我,更霸道——

長久以來的高高在上,讓他們溝通起來,如同兩個物種。

他不想讓她聯系弗格斯夫人,就可以不讓她聯系。

他掌控她,簡直輕而易舉。

即使她偶爾伸出爪子,可也只能在他的容忍範圍小小地撓一下。

“……繼續學習神語吧。”

將“命”這一體系建立完整,沒有力量,什麽都沒有。

柳餘再一次給自己提了把勁,不要氣餒。

畢竟,他的年紀,都可以做她無數輩無數輩的老祖宗了

——————

當晚回內宮時,蓋亞並沒有出現,柳餘卻被鐵片困擾得失眠了,好不容易醒來,卻發現,蓋亞就站在她的床邊。

陽光透過透明的玻璃窗,照了進來。

“什麽時間了?”

他沒有回答她,反而擰緊了眉:

“你……看起來像只喪家犬。”

謝謝您嘍。

柳餘瞪了他一眼:

“是的,因為您不讓我看我的母親。”

青年閉上了嘴。

他的銀發濕濡濡的,像剛從水裏出來,貼著白生生的臉頰,看起來有些不同往常的脆弱和柔軟。

“您……”

他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,一股柔和的白光從她的額心沁入,柳餘感覺到,因為失眠、有點沈重的身體開始輕松,正要道謝,卻聽他道:

“第一條。”

“梳辮子?”

不會吧?

柳餘不可思議地看著他——

卻像是逗樂了他。

他的嘴角微微彎起,連漂亮的眼睛也一同彎下:

“你沒忘。”

看來沒猜錯了。

柳餘半坐起身,薄薄的被子從身上掉了下來,他看了她一會:

“雖然你的身體很美妙,但我不會受到誘惑。”

他伸手過來,彬彬有禮地替她攏好睡散的衣襟,而後,遞過來一把極其漂亮的梳子。

白玉做的,齒梳細膩潔白的一——

映襯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,也分不清誰更白、更剔透了。

“第一條。”

柳餘接過梳子:

“您頭發濕了,得先擦幹。”

他坐到她的床邊,安靜地用那雙綠眸看她。

柳餘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她認命地爬下床,取來吸水的軟布,盤腿坐他背後,替仔細地擦頭發。

他的發質好極了。

那麽長,卻一點打岔都沒有,每一根都像被水銀鍍過,泛著美麗的光澤,只是發尾的顏色……

柳餘的目光凝在了那:有些深。

“您的頭發……”

“噢,你看見了?”他平靜地道,“活久了,總是會點變化的。”

柳餘不再說話,繼續擦拭他的濕發。

而身前的男人也規規矩矩地坐在床沿,雙手擺在膝上,竟給人一種乖巧的錯覺。

房間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溫軟了下來。

這樣的相處,讓柳餘有些不習慣。

大多數時候,他們都在爭吵的狀態。

即使是最親近的時候,也帶著搏鬥的意味,可現在,這種平常的、帶點生活氣息的親昵,卻讓她收斂起渾身的刺,莫名安靜了下來。曾經的她,渴望的,也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擁抱,可以在夏日的午後,在太陽的晾曬下,在庭院裏,她坐在臺階上,有人帶著溫柔的笑替她擦頭發……

雖然現在,反了過來。

太安靜了。

心像泡在溫水裏,懶懶的,動不起來。

柳餘讓自己想些別的。

鐵片。

對鐵片。

取心頭血……

會有什麽影響嗎?

如果直接開口呢……

“貝莉婭·弗格斯。”身前的人突然開口,那聲腔華麗又優美,“這世上愛我的人很多,很多,很多。”

柳餘還懶洋洋的:

“所以?”

“但你也不能因為你醜陋的嫉妒,而企圖把我褥成一個禿子。”

他回過頭來,綠眸安靜如水。

柳餘:……

她低頭看了眼,這才發現,床上被褥斷了許多根銀色的頭發。

而在她用來擦頭發的軟布裏,也團了一團漂亮的銀發。

“您的頭發居然會斷?”

她驚道。

蓋亞看了她一眼:

“我可以讓您試試,您的會不會斷。”

柳餘第一反應是捂住腦袋。

她現在可太喜歡這厚厚的、水草一樣的濃密頭發了。

他卻收回了視線:

“我可以讓你渾身上下都長滿。如果……”

“你需要的話。”

他慢吞吞地道。

“不,不需要。現在正好。”

一想到那畫面,柳餘的密集恐懼癥都要犯了。

她可不想變成黃絨絨。

“梳頭,梳頭。”

她道。

“我要跟萊斯利一樣的兩條辮子,一條都不能少。”

“當然,一條都不會少。”

柳餘還給他編了十幾條。

可頂著這樣的長發,他依然美得不可思議,眉目純凈而安然,他照了照鏡子,而後滿意地跟她告別,並邀請她在神殿相見。

“梳子。”

柳餘追出去。

“你的了。”

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宮殿。

飄起的白袍上,十幾條長長的銀色發辮在光下漾著柔和的白光。

看著這一幕,柳餘得承認,有這張臉,殺馬特也能hold住,更別提只是辮子多了一些,這反倒讓他有精致的、活潑的少年感。

至於梳子,她低頭看了一眼,決定找個地方好好放起來。

這時,斑斑用翅膀拎著一個早餐籃進來,它又胖了些,飛起來顫顫巍巍的,柳餘都忍不住替它捏把汗。她手指一點,籃子脫離斑斑的翅膀,飛到了旁邊的桌上。

[貝比,早安!]斑斑睜著黑豆眼,看柳餘找地方擱那梳子,[你想藏寶貝?斑斑知道個好地方,神總是放著他的寶貝,誰也不讓看!]

它賊兮兮地指著柳餘的右手:

[那個花瓶!放薔薇花的花瓶!對,就那裏……]

柳餘看向一旁:

“花瓶?”

這花瓶她第一次進來時,就註意到了。

肚子特別大,像踹了一肚子的寶貝,寶石藍的瓶身,像萬裏無雲的藍天。

她一般用來插薔薇。

每個早晨,她的枕邊總是會出現一朵滴露的薔薇。

這些薔薇全部被她插到了這個胖肚花瓶裏,到現在,還綻放著。

斑斑飛過去,想要落在那胖肚花瓶旁,誰知它身體太胖了,翅膀直接刮到花瓶的瓶身——

“嘩啦啦”一聲,花瓶砸到地上,碎了。

在花朵與薄薄的瓷片中,一個金色的東西,在閃閃發光。

還有一個小小的……

柳餘撿起滾到腳邊的東西。

她楞住了。

這是……

一尊石雕像。

邊角處理得圓潤細致,它有金色的波浪卷長發,有冰藍色的眼睛,還有紅色的蓬蓬裙……連裙擺的波浪紋,都雕繪得栩栩如生。

[噢貝比,它跟你長得很像!]這時,斑斑“哇”了一聲,[真神奇……]

“它……跟我長得很像?”

柳餘的心,像死寂的水,重新流動了起來。

[簡直一模一樣!當然,貝比你更漂亮些……]

斑斑聒噪的叫聲,柳餘已經聽不見了。

她摩挲過裙邊的一行小字,那樣小,小到幾乎看不見,卻那樣清晰,仿佛凝結著筆者濃郁的、無讓人忽略的情感——

“貝莉婭·弗格斯”。

貝莉婭·弗格斯。

貝莉婭·弗格斯!

是她。

他雕的是她。

似乎想要證明什麽,柳餘又上前一步,動作粗魯地撇開地上碎裂的瓷片,撿起其中那小小的、金色的鳶尾花,眼淚,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。

他從沒有丟棄過。

他一直保留著。

他真的是萊斯利。

他愛她。

而她——

終於找到了證明。

房中銀發青年突然出現,他的面色平靜,只在觸及地上的碎片時,有些波動。

“給我。”

他向她伸手。

柳餘攥緊手中的鳶尾花,搖頭。

“您從沒忘了我。”她無比確認地道,“您愛我。”

“不,我怎麽會愛你?一個滿口謊言的女人。”

他的眉深深擰了起來。

“那這是什麽?”她攤開掌心讓他看,“您為什麽要保留它?還有這尊雕塑……您給它畫上了漂亮的裙子,金色的頭發……還刻上了字。”

“我只是想讓自己記住這個教訓。”

他的目光落到她掌心,看起來似乎更厭煩了。

柳餘卻滿不在乎地擦了把淚:

“不管您怎麽說,從現在開始,我會重新追求您一次,沒有任何謊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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